忆恩师张乾二老师

吴玮

2020年5月4日

张先生昨天离开我们了。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虽然知道这一天总是会来的。下文是前些年写的，一直没有定稿，今天重新修改，纪念恩师。

1986 年我从学校物理系硕士毕业后，考入化学系成为张乾二老师的博士研究生，至今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来一直在张先生的身边学习工作，从一位从没有接受过化学学科训练的物理系学生成为现在的化学系教师，每一步的进步都离不开老师的教导和帮助。成为张先生的学生是一生中的幸事，三十年来的许多事情现在仍记忆犹新。

由于自己的本科和硕士阶段是在物理系学习，没有修过任何化学课程。刚进入博士生阶段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一些最基本的化学概念都不懂。对于一些非常基础的化学概念，张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我补课。那个时候张先生担任化学系系主任，又兼任中科院福建物质结构研究所所长，经常在福州-厦门两城之间来回奔波。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福州-厦门之间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长途汽车，每趟要八个小时。张先生每两周要走一趟， 有时甚至一周要往返一趟，同时领导着学院和物构所两单位。除此之外，他还经常需要到北京参加各种会议，往往是北京、福州、厦门三点之间来回奔波。哪怕是承担这样繁忙的行政工作，张先生仍不间断课题研究，没有放松对我们的课题指导。当时张先生的院长办公室在化学楼二楼，我常常是坐在院长办公室和张先一起讨论课题。

张先生一向坚持亲力亲为，我推导的公式他一定要再证明一遍，不仅要求准确无误，而且要求过程简洁漂亮。在推导新公式时，哪怕是在晚上或是出差在外地，张先生都总是迫不及待地要与我们交流。当时互联网尚未普及，我们经常是通过电话进行讨论、推导，有时一个晚上来回十几个电话；出差在外时，则用传真送回他最新推导得到的公式，甚至是请同事帮忙，从北京带回他的数学推导。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科研时光。

可以说，张先生在做课题研究时不仅是一位导师，有时是学生的合作者，有时还是学生的“竞争者”,因为你推导出来的公式,张先生可以给出更漂亮的证明。张先生科研的出发点很纯粹、很简单，就是出于对科学问题的兴趣，并且凡事追求完美。这也成为我对学生的期望，不仅仅只是解决了问题，还要求解决得是否漂亮。

记得我刚毕业的时候，看到别人发表文章、获得成果，心态非常急躁，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做的课题难度大，吃力不讨好。张先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呀，只要专心搞科研，其他的事都不要去想。”这教诲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常常纠正我工作中不良的动机。在当前的科研环境下，人们普遍追求的是论文发表在什么级别的杂志，以发表高影响指数的杂志为科研目标和选题标准。但张先生更看重的是课题的长远价值和基础理论贡献。和张先生一起做课题，他最重视的是课题的科学问题是否解决了， 解决得是否漂亮。如果课题的科学问题没有解决，即使有重要的进展，他也不急于整理发表。至于发表论文的刊物，则更看重刊物的读者群，要将论文发表在最适合的刊物。

张先生的课堂教学独具特色，上课风格更是一种经典。每次上课，他都带着教案，但讲课时几乎不看。虽然《群论》课涉及到很多数学公式，但张先生都是一气呵成地讲下来。这惊人的公式推导能力，着实让我佩服不已！当时张先生家住鼓浪屿，如果第二天要上课，前一天他不到学校办公室，而是花一整天的时间在家备课。相比于我们现在对教学的态度和付出，真是惭愧。张先生讲课声音洪亮，充满激情。上张先生的课，要开小差打瞌睡几乎不可能，哪怕是你什么都没听懂。张先生的《群论》课我前后听了三轮，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后来，张先生把《群论》课让给我上，并且把他的《群论》课的讲稿给了我。至今我还珍藏着这讲稿。

悼乾二教授兄

蔡永贞

2020年5月5日

濛濛烟雨古城垂，

斗换巨星西陨归。

少慕尊兄真博学，

聚炊鹭岛岁萦回。

清惇求实诚相处，

勤奋科研绚硕碑。

遥望世贤乘鹤去，

念怀品格亦趋随。

今天，悼念乾二兄，难忘珍贵的情谊。

庚子年立夏

2020.05.05.

Toronto

天柱倾南国，才子升莲界——痛悼张乾二先生

于建国

2020年5月6日

星期天的深夜，微信上跳出了厦门大学吴玮教授的一条微信，我们平常很少用微信交流的。我马上打开一看，是张乾二先生辞世的噩耗。我先是震惊，继而伤痛，张先生是南中国理论化学的擎天柱，我当即就有了“天柱倾南国”的哀叹，睡意全消了，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幕的往事。

我最先见到张先生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刚在北师大念研究生。那时百废待兴，但理论化学是最先复兴的。唐敖庆先生率领他的“八大金刚（从事理论化学的是7个），开始穿梭于国内外的学术殿堂，我导师刘若庄先生和张先生都在“八大金刚”之列，我们又处于枢纽的北京，所以就常有机会接触张先生了。那时对张先生的印象是真诚和平易近人。1987年秋在成都开全国量化会，会后游峨眉山，我有一张张先生拄杖在山道漫行，我随侍在旁的黑白照片，可惜现在找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忆犹新。上世纪80年代末到福州开“结构化学会议”，会后张先生专门安排助手把我接到了厦门，起因是我将开发出的Gaussian的原子积分的程序给过他的研究室。我当时在北京，得天独厚，有较多的机会接触国外的程序，那时都是开源，我调解编译成功后国内同行索要我都给，我也不在意这类事。可张先生却记在了心上，把我接到厦门是要招待我，当时还是研究生的吴玮陪了我好几天，逛鼓浪屿，吃厦门小吃。我心里很觉过意不去。

1987年在唐敖庆先生的建议主持下，唐先生和他的“八大金刚”弟子的博士研究生都集中到北京一起答辩，我恰好那年博士论文完成，有幸参加。张先生是我的论文答辩委员会的成员，按中国读书人的规矩，考生要认主考官为座师，所以我由此就一直认张先生是我的恩师。当时一起答辩的张先生的博士生是李湘柱，做的理论性很强的领域，我们刘先生是答辩委员，对李湘柱的工作称赞有加，并和我说，在他们“八大金刚”的师兄弟中，张乾二先生天分最高，数学基础最好，张先生是大才子。这句话以后刘先生在不同场合和语境还和我说过多次。

又过了很多年，我在美国待了多年后又回到中国，和国内的同行又有了交流和合作。2011年初到金门参加“海峡两岸理论化学会议”，从厦门坐船，半个小时风平浪静就到了金门岛，当天下午组织者安排大家到岛上转转，我恰好和张先生分在一起，金门的街巷与厦门很相近，张先生饶有兴致的给我们解说。“海峡两岸理论化学会”是张先生和台湾中研院的林圣贤院士联合发起的，每年一次，分别在海峡两岸举办，第一届就在福建武夷山。那些年我参加过多次，和台湾同行切磋讨论，收益良多，也和很多台湾同行结下了友谊，我知道的不少海峡两岸的理论化学家都对这个研讨会很重视，很积极参与。于公于私，我都特别感谢张先生的这个创意。

2005年之后我在北师大，和厦大张先生研究室的人有各种不同层级的合作，我都收益良多。2013年夏到厦大与吴玮教授一起开发与他的价键方法配套的界面程序，吴玮教授安排我去拜会张先生，并安排中午餐聚。那天一起吃饭的有10个人，有张先生的年轻助手。张先生兴致很高，席上侃侃而谈，针砭时弊，对社会和学术界的不正之风直言不讳的批评，显示了一个老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让我引为我们下一代学习的典范。很可惜这是我见张先生的最后一面。

2005年之后我在北师大的那些年，感谢刘先生的信任，他与师友同行的贺年贺岁，甚或唁悼的电文刘先生授意后，大多都由我捉刀。现在远隔太平洋，我无法请示刘先生，但我自忖能体会刘先生的心思，体会出刘先生对张先生辞世的哀悼、对张先生天分的欣赏，对张先生高洁品行的赞赏、对张先生的学术成就和贡献的高度评价，和对张先生攀升莲界，自此心灵永久宁静的由衷的祝福。

刘先生也会祝福张先生开创的事业和建立的研究团队能不断奋发，不断有创新的成果，有辈出的人才，在中国和在世界的理论化学界都是一个高峰。这应该也是张先生的期望和设计的吧。

于建国，2020年5月5日于美国凤凰城。

送张先生最后一程

林梦海

2020年5月8日

五月三日傍晚，我接到晓音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张先生情况不大好，心跳与血压在往下降。”我听了很震惊，因前一天晚上师母还打电话告诉我，前一天医院给出的张先生血液检查结果较好，各方面指标趋正常。这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三天，医院里多是值班医生。我要她赶快给院系领导打电话。她又给校保健办打电话，请她们联系一位主任医师、来关心一下。接下来两个小时，我接到三个电话，一个比一个糟糕。先是张洪说张先生恐怕过不了今晚；接着是晓音的电话，说医生在给张先生打强心针抢救，组里年青教师和院系领导都赶到了；最后是九点钟，院领导张昌胜的电话，他告诉我张先生已经走了……要我明天来院办，一起拟讣告。我赶忙通知了退休教师林连堂、王南钦、王银桂与王曼芳、施彼得。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同安楼一楼，院领导在商量善后的事情。晓音和我先拟出讣告的初稿：第一段是情况简介，第二、三段分别是张先生长年来在教学与科研方面的工作与成就，第四段写他在行政与政协方面的工作。最后一段是总的评价与我们的哀思。初稿打在屏幕上，院领导吕鑫与刘俊杰进行了逐字逐句的斟酌与修改。这是简稿，先送到学校审查，还要一篇二千字的详稿（生平介绍）。

下午理论化学组的教师到曾呈奎楼（理论化学现在的办公处）会议室，吴玮、赵仪老师带领大家细算了全国各地要发讣告的单位与个人，从东北吉林大学理论化学实验室、大连辽宁师大到北京清华大学、北京师大、和北京理工；东部的山东大学、南京大学到上海复旦大学、华东师大，再到西部的四川大学和陕西西北大学、云南大学；省内的福州大学和物构所，还有香港科大，台湾交通大学等；张先生的老朋友鄢国森和戴树珊第一时间已通知，还有许多个人要通知……

吴玮说，我参加其他院士的葬礼时，中央领导人都送了花圈。我说张先生与习主席在工作中是有交往的。物构所三十年所庆时，习主席以省委常委、福州市委书记的身份，在庆祝大会上致贺词。后来，张先生为物构所的知识产权，官司打到北京，要国际经贸仲裁。虽然华闽公司败诉，但拒不赔付。直到习主席执政福建省时，才执行赔付。

吴玮安排应富鸣赶快在网上做一个祭扫平台。晓音和我接着把简稿的内容，再扩充成详细稿，然后送学校领导审查。领导觉得写得太低调了，他们又再进行了进一步修改后，发布在网站与公众号上。

由于张先生先后任化学系主任与学院院长，其中还兼任中科院物构所所长，认识的人相当多，这次告别仪式怎么办？现在新冠疫情期间，民政部对殡葬制度进行管制，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只允许十个亲属参加告别，二十个花圈。

讣告一发出，全国各地的唁电、花圈纷纷发来。校内同事、学生、朋友纷纷打电话要送花圈，治丧委员会不知如何是好。先把送的花圈放在网上祭扫平台。厦门大学人事处出面与殡葬处联系，希望能放宽限制。正好五月六日民政部发出通知，殡葬部门开始开放，但通知还未下达到福泽园。校领导与市政府联系，市政府打电话通知了福泽园，福泽园开了最大的灵堂——敬亲堂给张先生。

五月七日上午，我们分批来到福泽园。虽然开了最大的灵堂，但不集中祭扫，而是采用流动式随到随祭扫的方式。全国各地共送来近四百个花圈。除了家属、中央领导人、国家级单位的花圈放在堂内，其余二百多个花圈分成四排，放在进门前的一个二十几米长的雨棚内。

我们到达时，刚好厦大校长与书记刚告别完走出来，从签到处可看出物构所曹荣等所领导也已经来过。还有许多教师也已来过。我们这里毕业、现在物构所工作的李春森，专程从福州坐动车赶来送张先生。

我们走过两边密密麻麻摆放花圈的雨棚，签到后，走进敬亲堂。堂内哀乐低徊，张先生的大幅照片迎面而来，后面是他的棺木。左侧是他的妻子、儿孙与兄弟、侄儿等亲戚排成一列，右边是国家领导人李克强、汪洋、孙春兰、何立峰等送的花圈，接着是福建省、厦门市领导人尤权等送的花圈，还有些大学、研究所送来的花圈。

张先生盖着大红色织锦缎的被子，安详地睡在那里。棺木旁边放着许多祭扫者敬献的白色菊花。我们向张先生告别后，并对他的妻子、儿孙及亲友进行了慰问。

出来后不久，理论化学组的大车到了，组里张先生的同事、学生下车后，直奔敬亲堂，向张先生告别。

到了十一点，开始进行简单的集体告别仪式，参加者要求站在规定的格子上，人与人之间保存一米距离。在主持人带领下，大家进行默哀后，绕棺木一圈向张先生告别、献花，然后慰问家属，最后离开。到了外面，我们理论化学组的人员从雨棚往外排成两列，准备送张先生最后一程。

敬亲堂内，家属正在与张先生做最后的告别，我们远远看去，见师母趴在棺木上，对张先生依依不舍，在众人劝慰下终于离开棺木。殡仪馆仪仗队排列整齐，走向前、抬起棺木，正步抬出棺木，走出敬亲堂，家属等送别人员紧随其后。走出雨棚后，接灵车开过来，仪仗队将棺木抬上车，棺木周围都是鲜花。灵车缓缓开动，仪仗队正步前进送灵，家属跟在后面，我们理论化学组的人员在两侧行注目礼，送别张先生最后一程。

车慢慢开远了，带走了我们的衷心祝愿，我们遥祝张先生在天堂里永远快乐。

我心中的张先生

林峻越

2020年5月8日

张乾二院士已经离开我们五天了，我仍然觉得这不是真的，内心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他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他幽默风趣的话语就在耳边……

张先生，平常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张先”，那是因为“先”同“仙”同音，在我们心中，化学化工学院的几位老先生就如神仙一样圣洁，虽然成就斐然，却都甘为人梯、淡泊名利、默默奉献。他们是我们心目中的“大师”，是我们心目中的“大家”。

我与先生真正接触可以说是在2006年之后，那年5月省里组织几位先生去泰宁休假，我作为工作人员一起陪同前往。印象特别深的是，一路上张先生风趣的话语常常引来车内阵阵笑声，路上也因为有他的幽默，扫去了大家坐长途车的疲惫与无聊，平添了很多的快乐。一路上听着先生的“高谈阔论”，拉近了我与先生的距离，不再是远远地景仰着，而是有了更真切的了解。其中有一个小插曲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几位先生在车上闲聊时谈论到课题组学生一般几点到实验室……张先生说：“我有两位女博士，经常来得迟，我就会跟她们说，‘小姐，又姗姗来迟’”。话音刚落，车内一位先生对张先生开玩笑说，“你这就不对了，现在可不能随便称小姐，小姐现在有歧义，连服务员都改称小妹……”原本笑容可掬的张先生一脸疑惑：“真的呀？我都不知道。”随后又再次向大家确认是不是这样，大家笑而不语，因为原本就是开他玩笑。张先生当时是真的不知道社会上还有这种说法，立马一脸认真：“哎呀，这下糟了，我回去一定得向我的两位学生道歉……”还重复说了好几遍，好像自己犯了很大的错。我当时就在想有时候我们真的说错啥，也不一定有这么认真想着要跟对方道歉，况且他真的也没有说错什么，怎么这么认真，而且他这么一个“大师”还要向自己的学生道歉。这一幕大家笑笑过去了，甚至可能都没有人特别留意到；但是当时坐在中巴车后排的我，默默地听着、看着，张先生的那个认真劲和他那种对人的尊重，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大写的人”！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插曲，但是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张先生当时说话的神情和语气。都说要做学问先做人，张先生内心的纯净，让我看到了一位大师做人的态度。

同年9月11日，一场意外的车祸让张先生和黄本立院士一起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作为黄先生助手，与两位先生家人一起日日守在监护室外，与张先生的夫人吴老师有了接触。期间医院好几次发出张先生的病危通知书，特别是因断了三根肋骨导致的肺部积液增多影响肺功能，我在安慰吴老师的同时，也静静地倾听了很多他们的故事，才知道张先生曾经受过那么多磨难。吉人自有天相，听过张先生以前的遭遇后就特别相信张先生一定会好起来。张先生也特别坚强，一次次挺过来，转危为安，慢慢地转入普通病房，我们也才真的放心了些。也就是这次车祸，张先生戒了他很爱的烟。虽然我在医院主要是照顾黄先生的，但和张先生见面的机会也多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不管我们什么时候见到他，他还是笑呵呵的，总是先关心黄先生的恢复情况，然后自嘲又捡了一条命，还拿自己的走路开玩笑。即使在康复训练时，他行走有很多困难，不能很好地控制平衡，他也是轻描淡写说：“走路有点不受控制，越走越快。”其实到后来我们都知道张先生的走路一直很受影响，但是他出院后不久就回学院上班，努力做他能做的。经过这次意外后，我才更进一步感受到他的豁达，那是经过生命洗礼后所呈现的乐观精神！让人不禁想到苏东坡先生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更把张先生当作乐观、睿智、和蔼可亲的老人。每次见到他，都感觉很亲切，有时还没等我叫他，远远地张先生也会主动跟我说话，会关心黄先生，偶尔还会跟我开玩笑说，“小林，你以前比较农村，现在比较城市了。” 我会咧着嘴跟他开玩笑，“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而且以后也会一样。”有一次聊天，他谈到喜欢吃龙岩花生。后来我回老家就顺便带了一包龙岩花生请助手转给他。过了一阵子后，张先生打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没想到张先生开门见山就笑着说他收到花生了，很好吃。说着就去冰箱拿出一包西洋参，说：“这个给你，我也是借花献佛，你不要介意”。一开始我不要，说一包花生怎么可以换一包西洋参？张先生说不是这个意思，执意让我收下，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送他花生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愚钝了。

因为活得纯粹，先生似乎“不修边幅”，说话也都是直来直去，从不加以掩饰。他也最爱打抱不平，对待一些不公，他常常是最敢说的那位，最是直言不讳、一针见血。而先生本是古道热肠，对他人关心却又做得如“蜻蜓点水”，不让人觉察。记得约十年前，张先生得知黄先生体检有个指标不太好，后来几年就陆陆续续给我打电话。每次电话都是简单几句话，比如“小林，黄先生最近还好吧？我听说中山医院***医生是厦门这方面最有名的专家，你可以带黄先生去看一下”，“小林，有一个德国的保健品，你可以让黄先生的女儿从国外带几瓶回来试试”……虽然是这样短短几句话，但是可能是他托人多方打听，可能是他查阅了大量文献，足以让人看到他背后是有多用心，是待人真正好！也正是张先生的这些宝贵的建议让黄先生得到了很多鼓舞和帮助，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两人从来都是惺惺相惜，黄先生总说他和张先生是难兄难弟。当黄先生得知张先生已先走一步，黄先生饱含泪水，竟无言以对，只说了句张先生这辈子不容易；当我告诉黄先生，张先生走得很平静，就像睡着一样，黄先生才略感安慰，但是老先生内心里的波澜已不是我们能读懂。

张先生是我们的“大师”，他一生忠于党的教育事业，为我国的科技进步和学术繁荣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高尚品德、家国情怀和献身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今天暂且不说这些丰功伟绩，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为人处世，他的光芒一样耀眼。

沉重悼念并深切缅怀张乾二先生！张先永垂不朽！

沉痛悼念張乾二学长

鄢国森

2020年5月8日

我初识乾二学長是1963年在吉林大学唐敖庆老师举办的物质结构学术讨论班上。同学两年，又分在同一科研小组。开始是推导连续群到点群的耦合系数，我和他一起推祘，互相核对，当时没有计算机程序，全凭手工，他的速度比我快很多，他说是以前师从盧嘉锡先生作晶体结构分析的计算打下了札实的功底。其后，我们又一同参加编写《配位㘯理论》書，其中很多繁难的公式都是他推导出的，得到唐老师的肯定。

自从在讨论班同学以后的半个多世纪，乾二学长和我成了莫逆之交，使我受益良多！ 乾二学长学识精深，在科研上的三个贡献足可名垂史册：一是价键理论新方法和计算程序：二是多面体分子轨道理论及成键规律；三是连续群与其子群的耦合系数的公式。

乾二学长兹今西去，享年93 岁，也是高寿。哲人虽逝，风范犹存！学弟鄢国森敬悼！

忆杰出的教育家张乾二先生

李庆水

2020年5月8日

张乾二老师，是中国科学院院士，量子化学家，全国教育系统劳模。他对我的教育，历历在目。他是数学大师，他的数学功底是极其深厚的。文化大革命复课期间，系领导指派他给学生补初等数学的课程，他从几何、三角、代数讲到高等数学微积分、群论，了如指掌。在补课期间，我是助教，我的感受永矢难忘。张老师，对于数学问题，讲几何时用几何方法解，讲到三角时用三角的方法解，讲到代数又用代数的方法解。张老师的教学使老三届生五体投地！

张老师不愧为教育的楷模，除了他知识的渊博外，教学的专心致志，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初等数学不是他的专业方向，可是他专心致志，把它教好。他钻研数学的教学问题，经常通宵达旦地钻研。有一次，他来到教室，看到他格外高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到天亮时，我终于把一道数学题解决了，太高兴了！他对数学的喜爱，对教学的认真，值得我们永远学习！

我心中永远的先生——深情缅怀张乾二院士

陈强

2020年5月8日

2020年5月3日晚08点33分，我的恩师张乾二院士为中国的量子化学事业贡献了自己的毕生精力，走完了一位伟大化学家光辉的生命历程。

惊闻恩师驾鹤仙去，悲伤之余，我心里有万分的不舍和遗憾。说不舍是因为先生一直是我最敬重的师长，1985年研究生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先生当秘书，先生的优秀品质犹如一股清泉，浸润入心，令我终生受益。遗憾的是5月3日我回到厦门去探望母亲，然而由于新冠疫情管控，和先生近在咫尺却终未能得以相见。

最近一次见到先生是在2019年4月10日，我休假回国探望年岁已高的母亲。闲暇之时和母亲聊起厦大往事，病房的清洁工小肖偶然之间得知我毕业于厦大化学系，并在厦大学习、工作十余载，忍不住兴奋地告诉我：张乾二和万惠霖两位院士都和母亲住同一层住院病房。我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恳请小肖马上帮忙安排探望化学系两位老系主任。热心的小肖马上和护工联系，安排我们见面。没想到那次的见面，那次和张先的促膝长谈，是我最后一次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2019年4月，探望张乾二先生

那天先生精神非常好，见到我很高兴，抚今追昔，爽朗健谈一如当年。先生早年师从老学部委员、化学系老主任、中科院院长卢嘉锡教授，打下了扎实的结构化学基础，并参与了水溶液中培养晶体、研制粉末衍射仪的照相机等研究。1963年先生参加唐敖庆教授举办的“物质结构”研讨班，在配位场理论研究方面获得突破。在先生的系列论著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配位场理论方法》，该书1979年出版后随即在国际化学界引起震动，标志着先生的学术成就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奠定了先生作为国内外知名量子化学家的学术地位。1982年、1989年先生先后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一、二等奖。80年代初先生和蔡启瑞、田昭武教授是厦大化学系三巨擘，分别在量化、催化、电化学领域独占鳌头，为固体表面物理化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建立呕心沥血。先生和我谈到了国家科技进步的日新月异，谈到了厦大的变化和学科的发展，谈到了化学系的师友们，谈到了我现在所从事的医药研发工作，我也向张先生汇报了厦大美洲校友会和硅谷校友会的最新工作动态。他老人家听了很开心，鼓励我们海外学子一如既往地为校友、院友们服务。那日我们交谈甚欢，直到护士前来提醒，我方才不舍地和先生告别。

梦里回首，先生那亲切的惠安口音缭绕耳畔。拉开记忆的旧匣子，那是1985年夏天，我师从万桢教授获得分析化学硕士学位毕业留校任教。留校接到第一个任务就是到学科职称评定组当秘书，当时的学科评定在三明举行，那是我第一次和先生有近距离的接触和交流。先生当时已是化学部的大学部委员，他谈吐自然、和蔼可亲，一点架子也没有。他亲切地与我闲谈，其中印象最深的两个话题，一是抽烟，二是递条子。谈到抽烟，先生当年抽的是厦门友谊牌无过滤嘴香烟。先生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对我说，他的工资除了买书，大部分都用在买烟上了。我问先生一天抽多少，他用比划着手说：“三包半（70根），基本上早上一根火柴，就点一天了……”我知道量化教研室的几根烟枪在化学系是大名鼎鼎的，却不曾知道先生也是大烟枪，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生活中如此鲜活真实的学术泰斗。和先生交谈的另一件趣事是递条子，先生不仅在学术上高屋建瓴，在工作中也充满了智慧。职称评定有很多人想“塞条子”走后门，先生说他把那些条子都放口袋里，这是为了职称评定的公平性，条子不是评定的“标准”，而是用来作为避免不公平评定的“武器”。先生话语幽默风趣又富有哲理，我打心里敬佩先生的睿智。他是所有厦大人的学术标杆，更是我人生道路中的良师益友，他“不囿于传统，勇于挑战现实和人生，积极对待人生，永远保持对生活的乐趣，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要说的话，彰显一个人活着的最大的价值”，他的无私教诲令我终生受益。

先生留给我最深的另一个印象是先生教数学从不需要讲义。当年系里的高数老师们都特别佩服先生，因为先生就是活课本。作为化学界的“数学超人”，先生的弟子们也个个都是数学高手，比如林连堂教授和王南钦教授。说到数学，旅居美国华盛顿州的陈师宏教授是张先的外甥，陈师兄叫张先舅舅。他告诉我，小时候吃饭前要是张先到他家去都会给他出几道数学题，如果做不好还是做错了就不能和大人一起吃饭，这就是陈教授数学一直比较好的秘诀所在。我和师宏是多年好友，先生辞世后，我在电话中和他一起缅怀张先，追忆点滴往事。遗憾的是由于疫情的原因陈教授也无法回国向舅舅告别，只能远在千里之外为他祈祷，远程吊唁。

我在化学系的13年，先生言传身教和谆谆教诲激励着我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前行。1991年我计划出国继续深造，张先得知后，给予我巨大的鼓励和支持。他嘱咐我到国外学习先进的经验和知识，提升自己，回报祖国和母校。“只要沿着河流，就一定能发现大海”，在先生“不囿于传统，勇于挑战现实和人生”精神的激励下，我在知识的汪洋中探索求知，操钥发其藏，传承自强不息、止于至善的治学精神，贡献一个厦大化学人的力量。

张先在我心中是一个慈祥的长者，睿智的老师，我心目中永远的先生。

愿他老人家安息！